外祖父张汝舟先生,名渡,以字汝舟行于世。自号“二毋居士”,取“毋欲速,毋自欺”之义。
先生1899年3月20日出生在安徽省肥东县蛮张村(1949年后划归全椒县,并改名南张村)一个贫苦农民家里。先生自幼天资颖异,因一首即席命题诗《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而深得净心寺小学校长梁柏岭先生的赏识,得以免费供宿食入该校就读。小学毕业后,梁先生不幸逝世,先生只得靠亲友帮助继续求学,1919年以优异成绩毕业于全椒中学,因迫于家计,只得回乡设私塾课蒙童。
越三年,经先生同学虞明礼先生介绍,到江苏江浦县三虞村任塾师。时虽年轻,然其诗文已远近传诵。在此得以结识当代草圣林散之先生,遂成莫逆之交。1926年又得虞先生资助考入南京国立东南大学(即后来的中央大学,现今的南京大学)文学院中国文学系,受业于溧水王冬饮(伯沆)、蕲春黄季刚(侃)、苏州吴霜崖(瞿安)等硕学之门,学业益进,为先生后来成就学问打下了坚实基础。
1930年冬,先生大学毕业返回故乡,先后任安徽省立六中(后改为庐州中学)高中部国文教员,安徽第一临时中学、国立安徽第一中学高二部国文教员。抗战军兴,时局危艰,学校内迁至湘西永绥(今花垣县),并改名国立八中(即现今的合肥一中前身)。1940年,应聘为湖南兰田国立师范学院讲师,一年后破格晋升为副教授。1945年秋,受贵州大学中文系钱子厚先生之邀,任贵州大学中文系教授。1971年秋,先生退休,返回故里,依女叶芬而居,其间先后担任安徽省政协委员、安徽省文史馆顾问、安徽省诗词学会顾问、安徽省书法协会名誉理事等。1978年受聘为安徽师范大学滁州教学点(今滁州学院)顾问教授。于1982年1月22日长逝于琅琊山下,终年83岁。
先生一生教书育人,性格耿介,不畏权贵而忧国忧民。他常说,一个人要“以出世心,行入世事”。
在抗日战争的艰苦岁月里,先生经常教育青年学生要以国家兴亡为己任,积极投入到驱除日寇、重建家园的抗战斗争中去。1940年,先生用岳武穆韵填写了一首《满江红》词:
怕话南朝人道是,管弦未歇。伤俊桧丧心殊甚,而今尤烈。三岛空谋臣上国,两淮尚用王正月。好男儿、收拾旧河山,心应切。
艰人寿,如春雷。微咺透,寻消灭。要乘时努力,丹心无缺。不必手挥亡国泪,从今步踏先贤血。待凯旋、依旧蜀山青,临城阙。
这首词是为《国立八中合肥师生通讯录》题写的,充分表达了先生的愤怒之情和对青年一代的殷切期望。
由于日寇入侵,物价飞涨,民不聊生,不少教师只得弃教从政或经商。1942年,先生的老同学、湖南省政府主席王东原高薪聘请先生任省政府秘书长,被先生断然拒绝。几十年后,先生谈及此事,仍然做了一个有力的手势:“我怎能和他们同流合污!”先生生性嫉恶如仇,故同事中有戏称为“斗战佛”者。1947年,先生在回乡的路上,目睹日寇掠夺烧杀后创痕累累的祖国大地时,伤心至极,特赋《返校友人召饮》一诗,一方面因国土遭到蹂躏残踏而愤怒指责,一方面又为百姓不能休养生息而痛心:
寇退创犹在,尸埋血未干。江南君莫问,十室九呼寒。
《青铜时代》是郭沫若先生在史学界的权威著作,其中有一篇《周易之制作时代》,先生对此提出了不同见解,认为该文的立论建立在“疑情”上,建议再版时将该文抽掉。由此,郭先生与先生有了书信往来,进行学术研讨。郭先生虽未全部接受先生的观点,但未反驳,承认是“见仁见智”,并将先生的文章亲转《光明日报》发表,以供学术界讨论。由此可见先生对待学术的严谨和认真负责的态度,也可见郭先生“从善如流”的胸襟。“诺贝尔物理奖”获得者杨振宁教授回到家乡合肥,希望拜见原在合肥八中母校任教的恩师汝舟先生,当时因为各种原因,故未能师生见面,杨振宁引为憾事!
1978年在《八十初度》一诗中,先生豪迈地唱道:“漫嗟八十老无成,伏枥犹能三五声。”忘记自己年事已高,还要奋发进取,拼命工作。
先生说:“我现在急啦,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不能把东西带到土里去,要留下来。”不久,先生即欣然应邀,选择了滁州教学点,启动了又一新的里程。
在滁州期间,先生不仅指导教学点的中青年教师,还继续为贵州培养人才。在南大王气中教授、山大殷孟伦教授等国内知名学者倡导下,成功地举办了一期“中国古代天文历法讲习会”,对先生学术思想的传播和在国内的影响,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这些情况在《安徽日报》《滁州报》、贵大校刊及教学点校刊上均有文章介绍和评价。
1981年秋,先生拟定了1982年至1985年三年工作计划,接受贵大、浙师大、南大、山大等国内12所知名院校的邀请,联合举办古代天文历法、文字学、声韵学、古代汉语、训诂学讲习会。时间、地点、资料、经费都作了具体安排。不料天有不测风云,先生正待春节过后成行,谁料突患脑溢血,一句话也没留下就离开了我们。正如大舅张叶芦先生守灵时对我说:“爹爹83岁,已是高龄,只是好多学问没有来得及留下,太可惜了!”谈到这里,大舅忍不住老泪纵横。
先生对我一生影响极大。早有打算在退休之后将先生的日常谈话及通信整理出来,以志纪念,并作为家传读物。今年是先生诞辰125周年,他的年谱也已由张道锋先生整理出版。先生虽已故去,但他的学问还在传承,我感慨良多,于是写了一点关于先生的文字,因时间关系,来不及走访现仍健在的先生的学生、族人及后辈,只能就手边的资料和回忆,以一个侧面挂一漏万,衍文应命。
至于先生的学术成就,早在1999年3月,经贵州省政府批准,由贵州省政协、贵州省社科院、贵州师大、贵州教育学院、贵州省文史馆、贵州省语言学会、贵州省古典文学会和贵州大学共同举办的张汝舟先生诞辰100周年纪念会上,由国内诸多专家学者给予了全面阐述和高度评价。为对先生的学术成就能有一个大致的了解,根据手边有限的资料,揭示如下:
先生尝自谓:“词不如文,文不如诗。辞章不如考据,考据之中,小学较优,小学之中,声韵较胜。天文历法乃雕虫小技耳。”然而在一些学人的文章中,都没有提及最后一句,是不知道,还是另有原由?先生一生著述甚多,由于历史的原因,散失过半。现遗留文字,整理出版的有《二毋室古代天文历法论丛》《二毋室汉语语法论丛》《二毋室论学杂著选》。以上书名均由林散之先生题写。
先生一生从事教育事业,他的研究最大的特点就是立足于教学,服务于教学,以教书育人带动学术研究。
先生研究道学、儒学和古代天文历法,都是因为教学需要。他说:“知识都是相通的,要能触类旁通,要学会在字里行间读书。”先生对古星历的研究,也是因为在教学中发现王国维的“月相四分法”有疑点,才使先生在古代天文历法方面获得极大的成就。
先生在汉语语法、声韵学等领域不仅研究深入,而且见解精要,从不盲从、迷信。正如著名学者汤炳正教授所言:“在学术问题上,他对青年后学循循善诱,而对权威人士,则往往分寸必争,锋芒毕露。”真正做到了“敢向学阀挥戈,而任桃李竞开”。
先生的道德风范和学术思想,使诸多学生终身受益,并在教学和科研岗位上继承、发扬。先生至今在国内学术界享有盛誉,与先生的这些忠实的弟子是分不开的。著名学者、教授张闻玉先生在撰文评价先生的学术成就及其影响一文中说:“我们相信,张先生的道德,张先生的文章将在中国文化史上永放光芒。”
(本文原载《滁州日报》2024年7月4日第6版)
编辑:王山青,初审:王小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