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禹偁(954-1001),字元之,济州巨野(今山东省菏泽市巨野县)人,为官刚正不阿,苏轼说他“以雄文直道独立当世”。宋至道元年(995)贬谪滁州,至道二年(996)十一月移知扬州,实际在滁时间为一年半。王禹偁在滁期间,心系滁阳百姓,讴歌琅琊山水,留下了近百篇诗文,特别是《琅琊山》《八绝诗》等诗作,让后人更真切地感受到了琅琊山之美,广泛宣传了滁州,其为官风范更是深受滁州百姓的景仰,并建祠纪念,后与欧阳修并祀于“二贤堂”。
近日,由市委宣传部、市文化和旅游局、滁州学院联合主办,滁州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市地情人文研究会、滁州文化研究中心共同承办的“滁州市纪念王禹偁诞辰1070周年学术研讨会”在醉翁亭畔、二贤堂前举行,来自全国多地专家学者及王禹偁家乡代表等70余人齐聚一堂,围绕会议主题进行了热烈交流与深入研讨。2024年11月14日出版的《滁州日报·西涧副刊》特专版摘编部分专家发言,以飨读者。
王禹偁二《记》文风走向论
熊礼汇
王禹偁是北宋初年稍晚于柳开而对北宋古文发展产生过重要影响的古文家。二人面临北宋初年延续晚唐五代以来声律之体、雕绘成习、文风卑弱的状况,都主张弘扬韩、柳古文的文化精神和艺术传统,作为消除当下文风之弊的利器。只是两者论文都尊韩、尊柳,而强调的重点有所不同;两家都器识卓越、文才出众,而文风和艺术趣味有异。故柳、王同为北宋中期古文运动的先驱,彼此对北宋古文发展的影响却不可等量齐观。比较而言,王禹偁的影响,似乎更为直接,更为广泛,更为深远。北宋古文能形成平易自然、简淡有味的时代特色,步入健康发展的康庄大道,除了欧、苏等众多古文家坚持不懈地奋斗以外,还离不开王禹偁等人的引领之功。
《待漏院记》和《黄州新建小竹楼记》是王禹偁古文的代表作,也是他践行其古文主张、为北宋古文家所仰慕的佳作。王禹偁论文尊韩尚柳,二《记》机轴即从韩、柳来。大抵《待漏院记》文化精神受韩、柳影响较深,而表现艺术、修辞技巧学韩愈《送李愿归盘谷序》者多。《小竹楼记》的机轴则出自柳宗元诸记特别是山水记的写法。不但用了柳记以其浩浩写其戚戚的书写策略,还学得柳《记》写景形容尽致以见其乐、活用辞赋句调、叠用四言为句以收加倍描写之效的具体手法。
王禹偁二《记》所用韩、柳古文机轴,表现在多处,但最突出的只有两点。一是学韩、柳的文以明道,不是单一驾(传布)说圣人之道,停留在诠释、传播义理、观念的层面上,而是将所谓道与治国理政、济世安民、人类的相生相养的实际情况联系在一起,将道落实到个人社会经历、人生遭遇、生命感悟、情感体验的层面上来。总之,所明之道为施于事实的及人及物及事之道,具体得很,生动得很,鲜活得很,和人的现实生活、人生实际的关系紧密得很。二是学韩、柳为文文从字顺、用语易道易晓,文风平易、自然、简明、流畅的一面,故其为文古雅简淡、质朴有味,能改变五代暨宋初雕绘、纤俪之习,却不为柳开之奇僻。其学韩学柳形成的文风走向,对北宋古文的健康发展,自有引领方向和率先垂范的作用。(熊礼汇,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古代散文学会原会长)
王禹偁与滁州
潘守皎
一、王禹偁与滁州郡政
王禹偁与滁州结缘是在宋太宗至道元年(995),这年四月间,他因太祖宋皇后丧礼规制之事开罪于宋太宗,被谪为滁州知州,五月二十三日,离开京城赴滁州任。
在滁期间,王禹偁认为郡守的本分在于急民所急,治郡的根本方法在于因民顺俗、宽简郡政,应为苦于吏役的百姓鼓呼。欧阳修继承王禹偁当年宽简治郡的方法,公余之暇,他徜徉于琅琊山的青山与秀水之中,陶然忘我,饮少辄醉,于是给自己取号为“醉翁”,并在滁州作《醉翁亭记》。后人为了纪念这两位治滁有声的“文章太守”,在琅琊山修建了“二贤堂”。
二、王禹偁与琅琊秀色
滁州有秀丽的山水景色,与当年贬谪到商州一样,王禹偁一到滁州,就翻阅唐朝时留下来的《图经》,寻找滁州的山川胜景。王禹偁《八绝诗》描写的是琅琊山上庶子泉、白龙泉、明月溪、清风亭、望日台、归云洞、阳冰篆和垂藤盖等八处景点。
这些当年的景点,在王禹偁前去寻访的时候就已经半数不在。然而琅琊山的秀色却没有随这些胜景的消失而减损分毫。王禹偁有感于唐朝诸贤游琅琊山却没有诗章留下的遗憾,遂将上面的《八绝诗》刻在寺中山石之上。只是随着岁月的流失,王禹偁的石刻《八绝诗》今天也已寻觅不见。
三、王禹偁与淮上论文
王禹偁在滁州所做的最大一件事情就是继续奖掖后进,提倡古文。王禹偁早有文名,多年担任制诰,又曾是当朝翰林,在士林之间有知人之名。所以,这次贬官来滁,文人学子纷纷来投。这些四方慕名而来的文人,聚集在滁州,朝夕论文,以至于形成了一道亮丽的人文景观。
卸却朝廷冗务,谪守淮上小郡,王禹偁也有了更多的空闲和这些士子们进行深入交流,细致探讨。所以,王禹偁很多与文士们的交往以及往来书信、序文都完成于此时。如《答张扶书》《再答张扶书》《答黄宗旦书》《答郑褒书》《送江翌黄序》等。这些书和序成为表述王禹偁古文观念的重要材料。
王禹偁在滁州的一段时光,在他的人生中是充满意义的。尤其是他在淮上对士子们古文写作的指导,是宋代古文运动中不容忽视的一笔。他很多重要的古文主张都是在此时提出来的。比如,古文应该是用来“传道而明心”的,应该是“句之易道,义之易晓”等。(潘守皎,山东大学国际汉学研究中心教授)
欧公接踵王禹偁, 始有滁州称“醉乡”
张祥林
滁州人普遍以为,因欧阳修《醉翁亭记》,滁州始有“醉乡”之称流传。其实,滁州“醉乡”概念缘起王禹偁的诗句。王禹偁在贬谪滁州一年半的时间里,思虑朝政,体验民瘼,融入山水,纵情诗酒,在一系列诗篇中借酒抒怀,频频吟出“醉乡”这一虚幻幽深、丰富多元的概念。“独酌入醉乡”“唯把吟情入醉乡”“欲断愁根有醉乡”等诗句表达了自身在谪居之乡的喜忧、期望和思虑,展现了孤直、清高与无奈的思想情绪和性格特征,包含了丰富而复杂的内心世界。这种表达在王禹偁滁州以外的诗歌中并未多见,无疑增加了在滁州境况书写的独特性:以“醉乡”意境来填补儒家理想与现实社会的巨大落差;以“醉乡”吟情赞化谪居地的淳朴民风;借入“醉乡”抒发忠君报国壮志难酬;无奈沉潜“醉乡”以排遣内心的矛盾冲突。
我们可以认为,王禹偁滁州诗中的“醉乡”是主观描述的虚拟世界,又是一块与现实世界相关联的人文范畴。在王禹偁那里,“吟情”与“愁根”,是通向醉乡的门径,通过精神上的寄托与超越,获得内心世界的暂时平衡。诚然,这并未淡化王禹偁人生的悲剧意味,反而给后人留下了意味深长的思辨。
首先,王禹偁的“醉乡”闪耀着先贤的理想愿景和精神品质的光辉。这种愿景对欧阳修、苏轼、张载、王阳明以及诸多后来者,都是一种鞭策。
其次,思往“醉乡”是对现实社会的质疑和批判。“醉乡”的本质是对现实的反照,他以思往“醉乡”表示对现行制度茧房的挣脱。
第三,“醉乡”意象延续是对后人观照社会良劣的启示。王禹偁一生为君效劳为民请命,再三放逐与应招,积极进谏与消极抗争,家国情怀与文学心路,既交集着他个人的悲欣,也观照出北宋王朝的君臣关系与朝野时风。宋明以后,朝堂之上再也难见王禹偁的身影,但人们心中追求自由的“醉乡”却连绵不绝。
欧阳修自称“醉翁”,也许正是受到王禹偁的启发,王禹偁的“醉乡”与欧阳修之后的醉乡,其共同特征是“宽简施政,民胞物与”,然二者“醉乡”风尚既相承又有区别,前者清正古朴,后者更加包容祥和。前者“独酌入醉乡”,后者则是“同乐入醉乡”。滁州千百年来沿称“醉乡”已成传统,醉翁亭园门旧有楹联:“翁去八百载,醉乡犹在;山行六七里,亭影不孤。”至于当代人仍诩称滁州为“醉乡”,实在有必要探究王欧二公相承的“醉乡”中蕴藏的丰富而深厚的人文意境。(张祥林,滁州市政协文史委原主任,市地情人文研究会名誉会长)
王禹偁《唱山歌》的 历史解读
王亚斌
滁州地处“吴头楚尾”,历史上曾是吴楚相争之地,多次易主,深受楚文化影响。楚文化东渐过程中,滁州成为其重要传播区域,地名中的“郢”字便是楚文化的遗痕。
王禹偁,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重要人物,一生历经宦海浮沉。995年,王禹偁遭贬至滁州,他宽政爱民,创作了大量歌咏滁州山水和风习的诗作,其中《唱山歌》尤为著名。诗中描绘了滁地人民沿袭楚俗唱山歌的情景:男女老少欢聚一堂,歌声此起彼伏,展现了楚文化的深厚底蕴。诗中“下俚同巴音”“岁稔又时安,春来恣歌吟”等诗句,反映了楚地民间音乐的普及与百姓安居的景象;“用此散楚兵,子房谋计深”则借古喻今,强调了人心向背对于国家治理的重要性。
滁州地区的山歌流传久远,如定远、凤阳、明光等地的歌谣粗犷高亢,作为楚文化的重要载体,具有鲜明的地域特色。
滁州地域的楚文化特征显著,体现在深厚的巫楚文化色彩、丰富多样的神话形象、流传不息的图腾崇拜、先进的青铜工艺以及神秘的祭祀文化等方面。欧阳修《栢子坑赛龙》:“明朝老农拜潭侧,皷声坎坎鸣山隅。野巫醉倒庙门阖,狼籍乌鸟争残余。”描绘了祈雨成功后的场景,具有鲜明的巫楚色彩。在滁州地域,伏羲、勾芒、祝融等神话形象深入人心,龙、凤成为人们心中的图腾,青铜器制作工艺高超,祭祀文化庄重肃穆,共同构成了滁地楚文化的独特风貌。
王禹偁的《唱山歌》不仅是对滁州地域楚文化的一次生动描绘,更是对楚文化深厚底蕴和独特魅力的深刻揭示。(王亚斌,滁州市地情人文研究会秘书长,滁州学院档案馆副馆长、副研究馆员)
滁州不能忘却的王禹偁
郑远星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滁州琅琊山因一批历史名宦墨客而出名,尤其因欧阳修的散文《醉翁亭记》闻名于世。醉翁亭北侧二贤堂内有两座塑像——欧阳修和王禹偁,王禹偁被欧阳修耀眼的光芒遮掩,鲜被滁人所知。
他任滁州知州时做过不少实事,留下一些值得传诵的诗文。他是北宋改革派先驱,也是北宋著名诗人、散文家,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倡导者,他推崇白居易、杜甫和韩愈,写出《清明》《村行》和《待漏院记》等传世诗文。
王禹偁在滁州关注土地问题、关注囚犯们的疾病情况、关注民生疾苦,也重视军事,当时滁州是宋朝军事重镇,有大量驻军,他作为滁州军政长官,亲自弯弓射箭。他在滁州的仁政和德治及治军成绩,吸引了各地文人学士们纷纷前来求学,他和这些学子进行深入的探讨、交流。
王禹偁在滁州勤勉任职,兢兢业业,“鬓发渐白,眼目已昏”。他喜欢喝滁菊茶,有助于提神,赋诗作文……他对滁菊入馔赞不绝口,在《甘菊冷淘》诗中写道:“经年厌梁肉,颇觉道乏浑。孟春奉斋戒,敕厨唯素餐。”
欧阳修写诗高度评价他:“想公风采常如在,顾我文章不足论。”一代文豪苏轼评价他说:“以雄风直道独立当世”,“耿然如秋霜夏日,不可狎玩。”我们后人不应该忘记王禹偁,他的为国为民,刚正清廉,直言敢谏,为革除弊政而不屈不挠,他熠熠生辉流芳后世的诗文,永远值得我们学习。(郑远星,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滁州实验中学高级教师)
王禹偁《八绝诗》实迹 存续探梳
臧 龙
王禹偁在滁期间,欣赏琅琊山美景时创作的《八绝诗》,上承唐李幼卿的《八咏》,下启欧阳修的《琅琊山六题》,语言简雅古朴,内容富有哲思,是山水诗歌的佳作。历经千年,“八绝”之景多已湮灭。为此,我们通过文献史料,结合实地考察,对“八绝”古迹进行了考证:
庶子泉:为李幼卿与僧人法琛于唐大历六年琅琊寺建寺时发现,因李幼卿以太子右庶子领滁州职务,故命名为“庶子泉”。据《登琅琊山漫兴二首》记载“嘉靖三十二年南京太仆寺卿郑大同书‘濯缨’二字镌刻于庶子泉上”,因此今濯缨泉,便是庶子泉。
阳冰篆:唐代篆书大家李阳冰为庶子泉题写《庶子泉铭》,即为“阳冰篆”。明初宋濂《游琅琊山记》记载庶子泉尚存而阳冰篆已泯灭不可见;据《全唐文》收录的《庶子泉铭》记载,阳冰篆应在庶子泉(今濯缨泉)附近崖壁上。
垂藤盖:其位置由王禹偁诗句“古藤何樛蟠,低荫庶子泉”可知,应在庶子泉上。今已不存。
明月溪:据[万历]《滁阳志》记载,明月溪在寺内“童行堂下,流入琅琊溪”。对照《南滁汇景编》的琅琊寺图,其上绘有溪流汇入山下琅琊溪,该溪水应是明月溪。现场踏勘发现明月溪在寺内部分已不可求,而今古登山道旁有山泉流出汇入琅琊溪,应是明月溪故迹。
白龙泉:[万历]《滁阳志》记载白龙泉在琅琊山开化寺佛殿前。2000年左右琅琊寺重修时在今大雄宝殿南侧发现有“白龙泉”摩崖,虽被掩埋但痕迹尚存,此应为白龙泉故遗。
清风亭:位于庶子泉西石屏路边,为民国九年僧达修重建。亭后山岩为宋代摩崖集中区域,内有两块“清风亭”题刻,分别落款“淳熙辛丑中秋”和“永嘉郡”。故此地为古清风亭旧址。
归云洞:现位于琅琊寺后山西侧山坡上、清风亭西、石屏路旁,洞门头有“归云洞”题刻,另署“双溪”二字,推测为明代南京太仆寺卿杭淮所题。
望日台:据王禹偁《八绝诗之望日台》、韦骧《三十二咏之望日台》,望日台唐代已有。[万历]《滁阳志》记载了琅琊寺附近“会峰亭、望日亭、日观亭”等古亭名,可推测明代望日亭已取代了望日台。根据[崇祯]《南滁汇景编》中祝孟献《望日亭》“翘首东峰上,清风晓尽开”句、无名氏《望日亭》“东面双峰上,时看云气生”句,望日亭(望日台)应在琅琊东峰山顶。琅琊东峰为今琅琊寺东侧山峰,唐李幼卿、宋蒋之奇曾在此留下摩崖石刻。
通过上文初步考证,“八绝”景位置已基本知晓,希望能让更多的人看到琅琊山的人文之美。(臧龙,文史爱好者,滁州市琅琊区扬子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执业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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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山青,初审:王小婷